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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灵兽 夜留校史府,头七回魂夜

根据巫奇们的指点,要去校史府,有两条路:一是取道闹市:下了广信寺这个山坡,往右走,便走上主干道,一直走就会经过一个叫做洗墨湖的地方,然后往左拐,沿着那条小路上去,就会有一条冷清的街,叫做学仪街,街头的尽处,就有一座小小的府苑,那就是校史府。第二条路:翻过广信寺的后山,一下山就是校史府的后门。于是我决定走第二条路。

广信寺的后山是一个很小的山丘,在浔州府的西南面。浔州府被南边一大江和东边一小河包抄而成,大江涛涛东去凶猛地瘦人穷,寥寥几十户疍家临渊而鱼;小河陌陌有情两岸物产丰富,集墟成市,因此闹市自东向西逐渐冷清,到了广信寺这里偏居一角,也只有初一十五才有善男信女前来了。

而清净的校史府背山面水,临江而建,风景独好。从山腰望下去的校史府,不过是一个前后两进,左右中间一共三山的小院落。门楼在前一进的右手边,第一进是一个简单的门厅,类似于收发室之类的两个小间,两个小间之间是一段南北通的走廊。第一进应该是接待客人的地方,而后进则是生活和办公的地方。

我趁着夜色深入,小心翼翼地从山上爬下来,总算平安到达校史府的后门。校史府的后门是一个小小的木门,我用耳朵贴在门上,里边什么动静都没有,一看那门用的是那种横插的老式木锁,从门缝中用手指轻轻一滑就开。

我又屏住呼吸,确定里边无人,才轻轻托起门板推开其中一扇,尽量缩小身子从门板下面进去。

校史府全部采用木结构建造,非常简陋:一进去大屋,先是一个大约深五米的后庭,后庭左右各有两间小房间。房间与堂屋之间隔着屏风,绕过屏风望眼望去堂屋,仅有东西二壁下的两排座椅,以各种残缺不全的姿势乱七八糟地倒在地上;屏风中间应该摆着一张八仙桌,也被掀得四脚朝天;满地是撕破的纸碎,瓷器碎片,家具断手断脚的残肢,门帘也被撕破后搭在门槛上,一地的衣物碎片。全然不见任何摆设,墙上剩下一对燕巢,高高贴在东西墙上。

茫茫的浅夜里,满目败落凋零景象!

校史府连一张字画都没有,难道全部值钱财物和所有文集之类的东西已经被人掠去了我心里的校史府,应该是文房四宝字画古董满屋的呀!

大门开尽,站在厅堂中间,眼睛跳过门廊,又跃过院墙往外看去,是一片田野。此时大概入秋时分,夜色又暗沉下来,看的不太清楚水稻是否已然结穗,这时一阵风过拂面,凉中带冷,估计近中秋时分。眼界越过田野,景色越发不清晰,但隐约中见一条宽广的空白地带横在面前,对岸群山黑压压一字排开的剪影耸立,那空白地带应该就是梵能大师说的那条的浔江了。

此时,院墙外响起一阵低低的说话声,说话声慢慢向右手边移来。我赶紧闪进堂屋靠右前面的一个房间,里边正好有一张床,我想也没想,就钻到床底下去。

说话声慢慢近了,却没有进来堂屋,一直在院墙外面。

听得隐约有“走鬼”,“夜衣”,“牙祭”,“守着”,“断后”等等,有人还嘻嘻笑起来,又听到其中一个从喉咙用力赶出一口痰,狠狠吐出。接着两人又胡乱扯起一些什么话题,嘻哈大笑起来。

我估计外面应该有两个人,应该都是府军的人,他们守着今晚的校史府。他们说的走鬼,大概有两种意思,一指今天早上刑场劫案,因为在苍城,人们至今仍用“走鬼”表示逃命,第二就是指阴阳两界走动的鬼差。而他们说的总体的意思,应该是预料到有人会回来校史府给老校史大人烧夜衣,给鬼差打牙祭,所以今晚务必守住校史府,要将来人抓住,断其后患。

我心里装着两件事:一是祭一祭那无辜的“父亲”老校史,二是找名册,于是人身危险之类的想法也暂时放到一边去了。

我从床底钻出来,偷偷溜回后间,发现原来后间的东厢房直通厨房:东厢房类似于我们现代的饭厅,而厨房连着东厢房。厨房挨近山边的是灶台,灶台对面是厨房的正门,而厨房的正门对着院子,正门的右手边不远处就是院子的大门,那两人的声音透过厨房正门传得更加清晰一点。

其中一人继续说:狗屎都轮不到我们,认真是守鬼咯。

另外一个附和道:好处都让做头的拿了,鱼虾细毛都吃不到。要不然扛几块木头回去做柴烧

两人又粗言秽语骂一顿娘。

我估摸这会大概傍晚六七点的样子,准备拜祭应该在十一点左右,摆好祭品,我马上开溜。

屏风后的地方就是后间,我发现后间接屏风底下有个小桌子,仔细看是个小柜子,跟现在的大号拉杆箱差不多,板材比较厚重,而且连着屏风的所以没有被打翻。又看着像一个箱子,仔细看那柜子有一扇小小的门。我打开小门一看,里边黑乎乎什么都看不见。

这时候天色完全暗下来了。大概是下旬,月亮大半圆的挂在屋子三点钟方向,冷冷清辉,整个院落散发出一种忧伤,因过分安静而夸大了的恐怖感。而且校史府地处偏僻一角,闹市夜宵的熙攘,根本传染不了这里,静幽幽的一间大屋,此时更像一座寂静的鬼殿,一座荒山野岭之孤坟。

也难怪,校史一家本来就是无心出仕的读书人,一心作史,无奈乱世铁骑纷踏,乱军之争何以安身立命。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更加想念那个盛世2007了。

我想起来要找一个火源,于是借着用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偷偷摸进厨房,找到灶台,又借着微弱的光线,摸到了一个火折子。拉开塞子,吹了一下,那火折子发出一点绿豆大的火星来,我用手捂着,以免太亮,招来外面那两人。

这才稍微看清楚厨房摆设:灶台边上原先是个三层碗柜,现在也被肢解了,散落在地上,大多数碗碟被打碎,没有完全虽的,也只剩下半碗,碎了的一片一片地分部在地上。挨近饭厅那面墙是一水缸,另外一边还有一道门,我猜想这道门应该是通向洗浴室以及茅厕的。抬头看,这厨房上面还有一层,是用木板稀疏地隔起来的,似乎还摆着一些蜂箱之类的东西。

外面又响起二人大声骂娘和跺脚踢墙的声音,我赶紧吹熄了火。

现在外面的形势是这样的:府军打天国的兵,肯定是格杀勿论的;校史府被天国劫持办公,而我又是校史府的人,所以我的处境是极危险的。天国似乎也没行什么好,让地龙护法派用邪术控制几万人,这几万人如果得不到解药,肯定也是要死的--不管是被府军屠杀,还是被天兵灭口杀掉;另外,地龙护法派目前也躲在暗处,暗中观察形势,应该在伺机捞一点好处:如果天国再起,他们图富贵;如果天国一败到底,那他们要的无非是广信地龙据地了。所以我当下任务,应该想办法拿到校史大人的名册,消除猴族人以及他们一家的危机,毕竟那牵涉到几万户家庭,牵连太广了!然后再想办法找到护法派的人,问解药,彻底解放他们的禁锢。

突然最外面门楼的大门好像被打开了,然后听到一些吵杂脚步声。有人喊起:再查看一遍!看看有没有人躲在里边!有活人一律格杀勿论!

我着急之下,赶紧溜出厨房,跑到后间,钻进那个黑乎乎的小柜子,小柜子才半人高,我只能猫着身子。用手摸了一下,门上有一个铁的插销,我一把插上,背靠着坐在门口,大气不敢喘。

柜子里乌漆墨黑,而外面也好不了多少。

这时候分明有人拿着火把进来,大约是四个人,这四人站在大堂,大概站了一会,听到一个嗓门比较细的说:前几天都搜过刮过了,鬼都没有,那逃走的鹿马守义怎么会笨到再回来找死啊另外一个也怪声怪气地说,就是啊,我听说府军先扫过一遍,值钱都拿走。接着那长毛还派人来捡漏。现在还让我们来,敢情是抓鬼的

另外两个卖命些的已经跑到了后间和东厢饭厅去了,在后间那个去左边转了一圈,又回到柜子边上,他用脚踢了一下,被那厚重的木板反弹回去,他啊呀一声叫起来,骂了娘,又嘀咕说:这玩意看上去还蛮值钱的啊

从东厢房那人砰一声从里边跳出来,说,什么人都没有。

踢柜子那人也说,我也没发现什么。

两个人嘻嘻地笑了一下,觉得后间太过阴森,不愿意多待一分钟,就连蹦带跳地出去跟那俩胆小的集合,四个人回院子复命:里边鬼都没有,更别说活人了。

我等了很久,听得那四五个人都走远了,才放松下来。我可能是太累了,危机稍微一过,一放松就睡过去了。都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醒过来,迷迷糊糊地从柜子钻里出来。

点亮火折子,我又往厨房摸去。在厨房那里拾了五个小半碗,也不洗了,从水缸舀点水,从裤兜了掏出梵能老和尚给的布袋,打开一看,其实五素就是抄的半熟的锦菜,木耳,冬菇,干豆腐,炸过的粉丝。有两只咸蛋,还有一对白蜡。五素分开五碗装,另外又用两个碎碗装起咸蛋。

都分配好了,就按照梵能老和尚说的:两只咸蛋分开左右门角各摆一只。我轻手轻脚把倒在地上的八仙桌立起来,可惜那桌子断了两条腿,站都站不稳,我又给他们支撑起短腿,桌子勉强摆好,就摆五素。我捡起已经被踢到的香炉钵,点燃那对白蜡,插在上面。

借着白蜡的光亮,我抬头的时候反而被看到的景象大大吓了一跳。原来摆放八仙桌的位置上面,屏风正正中间,有一个楼阁,楼阁上摆了一排很小很小的漆黑棺材,大概像a4纸那样大小方正,每个小棺材下面压了一张小小的黄布条,布条写了他们的名字和称呼。一排数过去,大概有十几个。

也奇怪啊,这些来势汹汹的府军,独独怎么就放过了这些棺材了呢

我乍的看到棺材被吓得不轻,想起老和尚吩咐的:既动了拜祭的心,便去做。好事要做到底,告祭往生,也是超度他了----我还真会马上开跑。

其实我也知道,像现在这种形势,人比鬼危险得多了。再说,棺材未必代表邪气,有人对丧葬文化比较熟悉的,或者现代的一些无神论者,对这类物件的感觉就是一件木制品,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而且看上面的棺材下压着黄布条,应该是校史府立祖先神主牌的一种方式。

我心里边默默念着:老校史啊老校史,我与你素未谋面,但遥遥听闻你修书成说,留给后人视听见闻材料,专供稽疑解惑,功德实在大。。。。。。

正当我竭尽毕生所学的词汇,搜肠刮肚地堆砌祭词的时候,这时候,我听到右厢瓦顶有一点动静:是瓦片被踩的动静。

我又竖起耳朵听了一下:确定是右边厢房屋顶的瓦片,拖沓的脚步轻轻踩在瓦片上,瓦片错位发出那种咔咔的声音。那声音一下子到了中间大梁那里,停住了。我被吓个半死,来不及多想,就往后间那个柜子钻。刚刚钻进去,我就听到大厅的地板上好像掉下来一根树枝,轻轻脆脆的一声。我屏住呼吸,想透过那屏风往外看,但是柜子的这边木板太厚了,接缝得又严密,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

然后我听到一串非常沉重,非常拖沓的脚步,往后间走来,在柜子旁边停了下来。我刹那间被寒气包围:那种寒气并非冷天空气的低温,而是像被一些从地心最深层出来的东西包围。那些东西似乎从不见天日,终日阴冷,此时它们对着我呼吸,我站在那些东西中间,被它们身上的那种发自体质本身的冷气所传染。那些永不见天日的“东西”形成的一种全包围的磁场,我就在磁场的中间,温度被强力的吸索,同时我又吸取那种冷气,冷气在我的身体里收拾了一些地盘。

我冷的直打哆嗦。

那脚步这时候慢慢转移到东厢房去,脚步的主人似乎带着一条铁链,铁链在冷磁场中间形成一种很奇妙的波,我感觉眼前的事物,在慢慢弯曲变形,包括我自己的身体,柜子,空气,一切好像都是呈一种弧形的弯曲失实。

我听到东厢房那里传来打开掀开瓦罐的声音,那瓦罐盖当一声又盖回去,一股陈年酸菜味从东厢房那边传来。接着又听到厨房楼上的蜂箱,咕咚咕咚响了一下,还有一只从上面掉了下来,哐当一声,击中地面上的一块碎碗片,那碎碗片余震未停,又悠悠的回了微弱的几声。黑暗无人的东厢房,这种空空荡荡的声音,显得突兀,诡异。这会好像有人在挖灶灰,还用火钳子轻拍灶灰,那灶灰噗噗往下掉。

安静了没一会,水缸的水响了,好像有人用瓢装了一瓢水,滴滴答答的往下滴。记着那水瓢好像被放下来,在水缸里浮来浮去,哆哆地响。

水缸安静了。周围地狱一样的安静。毫无声息。此刻,这里,好像没有任何生命迹象,除了我那颗砰砰砰跳着的心。我满身湿透,只有呼出的气,吸气相当困难。

然后那拖沓的步子,又回到了后间,慢慢往左手边那个小房间走去。过了一会,那房间传出柜子被打开的声音,那柜子可能被撬过,没放好,一下子就掉在地上,发出一股闷响。柜子在掉下来的时候,可能还撞到一张小板凳之类,那张小板凳被撞开,击中房间的门槛,门板被反撞到壁上,或许那面木板墙本来就不踏实,木壁上被门板撞掉下一块板,两米多长的一块门板掉下来,另外一头刚好压在我藏身那个柜子。

重重哐当一声,正正式式把我吓尿了!

这一出叮叮当当,这时候把外面不远处守校史府的人也吸引过来了。

我听到大门楼被打开,响起有力的脚步声,活人说了几句什么话,然后突突突由远而近地冲过来。当那脚步声到了主屋大门口的时候,来的大概是两人,一个吼一叫,一个比一个凄厉惊惧:那种叫声心里由于极度害怕而发出来的,所有的呼吸灌注在一条出气的管道,经过喉咙的加工,出气从嘴里出来的时候,变成变成一种凄厉的,绝望的,近乎死亡的声音。

然后那种要死的人才可以发出的叫声,慢慢弱下去,噗通噗通两声,夹杂着棍子镰刀长枪之类的东西叮当的掉在地上。

我瘫软不堪以任意形状卷缩在小柜子里,两只眼睛被汗水包围攻击,睁都睁不开。我干脆紧闭眼睛,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大腿,努力感受疼痛:我生怕那种痛感一旦消失,就也感觉不到自己。

只有痛,才代表我还他么活着。只有痛,我才是他么真实的。

这时候,周围像世界末日一样的死寂,既没有风,没有虫叫。

像被魔鬼彻底诅咒过的地狱一样,无边的黑暗和无声寂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隐约隐约听得远处的一声鸡鸣:喔。。。。。。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