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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辅大人有妖气 第八十八章 重逢不在今日

杜嘲风仰着脖子,等待着刀锋落下,

尽管此刻他仍睁着眼睛,但视线早就模糊不清了。

时间好像凝固了下来,纪然怔怔地望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天师,失去眼前人的恐惧和对一切无能为力的焦急让他眼中溢出了热泪。

但奇怪的是,眼前的夹谷衡没有动,他手中的刀也没有动。

杜嘲风的答案,犹如振聋发聩的洪钟——

如果我还活着,就说明我没有死;

如果我死了,这个世界上就不再有我;

既然如此,死亡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好惧怕的呢

竟是……这样吗。

竟可以是这样吗

夹谷衡松开了手,抵着杜嘲风脖子的刀跌落在地上,撞出铮铮鸣响。

一阵尖锐的疼痛从额前袭来,夹谷衡两手捂住了头,有些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两步。

杜嘲风敏锐地觉察到了一些不同,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反击时机了,然而——

最后的一点力气,也要消失了。

杜嘲风目光微垂,颓然倒下。

“天师——”

视线里最后残存的影像,是夹谷衡抱头逃窜的背影。

杜嘲风有些恍惚地望着对方远去,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如此强劲又如此话唠的怪物。

真是……奇奇怪怪。

纪然艰难地扶起杜嘲风,“天师,天师,坚持住……”

杜嘲风没有再应声,他有些疲倦地闭上眼睛。

纪然急切的呼唤声在他听来像是正在远去,慢慢变得朦胧。

一切的感知都慢慢消退,杜嘲风感觉自己在一片黑暗之中不断陷落。

如果这就是死,那似乎比自己先前想象中的情况,要温柔许多。

在这片幽深的黑暗里,一些似有若无的风萦绕在他的周围,像是一些无名的鬼影。

如今他就置身在这些鬼影之中,仿佛自己也将成为这来去自由的风。

然而,坠落的感觉突然停住了,好像有什么将他的身体稳稳地托了起来。

正当他觉得茫然,为此四面环顾的时候,他分明感到冥冥之中,有一道年轻的倩影似乎正向着自己靠近。

死亡或许确实意味着短暂的分离,但在河的对岸,如果有期待再见的人,那么这一切大概又成了重逢的旅程。

重逢,总是喜悦。

“……玉成”杜嘲风试探地唤了一声。

黑暗中的影子没有回应。

他喊着这个熟悉的名字,试图伸手去抓握,然而眼前的幻影却像风一样飘散。

属于她的轮廓从未明确地显现,此刻又慢慢地开始消融。

杜嘲风不知该看向哪里,这道影子好像在与他做着游戏,他望向哪里,追向哪里,那里就空无一物。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好有些期待,又有些沮丧地站在原地。

“我做得好不好”

杜嘲风向着虚空发问。

“我做得好不好”

他一遍遍地询问,声音从一个中年慢慢变成青年,又渐渐变成少年。

时光在他的身上慢慢逆转,他的胡子慢慢变黑,变短,消失不见,头顶的枯发却渐渐变得漆黑,干枯的两颊也一点点重新饱满。

年轻人的眼泪涌落,但旋即又被风温柔地擦去了。

“我做得好不好,玉成”

一个声音轻缓地出现在杜嘲风的心底。

再见的日子不是今日……

不在今日。

“我们都会再相见的。”

……

这一夜,山野的秋风像是厉鬼在哭号,纪然背着杜嘲风,在山路间行走。

他的一条腿已经没有了知觉,一只手扶着背上的人,另一只手紧紧撑着断剑,一步一步地艰难向前。

背上的杜嘲风在喃喃低语,纪然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他全部的心力都望着前路。

“撑住啊……天师。”

……

等到杜嘲风再次醒来,已经是两日后。

再次睁开眼睛的感觉不怎么好——就像是一个溺水已久的人终于浮出水面。

他能明显地感知到自己的呼吸,因为每一次呼吸,都带来一阵牵扯的疼痛。

杜嘲风皱了皱眉头,试图让此刻一团浆糊的脑子再清醒一点。

眼前的景象从模糊慢慢变得清晰,杜嘲风很快认出了这里——天箕宫。

诶……没死啊。

耳畔传来刀刃缓慢削皮的声音,杜嘲风循声看去,见冯嫣坐在自己床边,正用一把短小的匕首削着一只雪梨。

她用刀的手很稳,淡黄色的果皮转着圈悬落在半空中,直到一整只梨都被削得晶莹剔透,冯嫣才捏着果皮的一端,将它丢去一旁的果盘中。

抬头的一瞬,冯嫣突然发现杜嘲风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啊。”

杜嘲风环视了一圈屋舍,在他左手边不远还放着一张床榻,上面躺着仍在睡梦中的纪然。

少年紧紧皱着眉头,可能是在做梦。

杜嘲风又重新看向冯嫣,“你怎么来了……”

冯嫣莞尔,“听说总是很有主意的杜天师,在荒郊野岭被人暴揍得连命都保不住了,我就来看一看。”

杜嘲风啧了一声。

——这丫头这也太记仇了……

他再次看了看四周,嗓音沙哑地开口,“……魏行贞呢。”

“我让他去找人来添热水了。”冯嫣轻声道,“天师渴吗,这里还专门给你留了半壶温水。”

杜嘲风笑了一声,“他现在……敢让你落单了”

“是啊,”冯嫣也笑,“有些事情既然躲不开,就没有必要再天天担惊受怕了。”

杜嘲风稍稍颦眉,一时没有听懂冯嫣这句话的含义。

他在冯嫣的搀扶下慢慢地坐起身,也是直到这时,杜嘲风才发现,自己的两只手都打着石膏,完全使不上力气。

想必是金拂尘震断的那一刻,手臂的骨骼也没能幸免……

杜嘲风低头去饮冯嫣递来的杯子,清冽温热的水流入喉,让他整个人稍稍有了些重新活过来的实感。

“纪然……怎么样了。”杜嘲风问道。

“他的情况还要糟糕一些,但也已经脱险了,你不用担心,”冯嫣轻声道,“前天夜里他背着你走了几里地,刚好天箕宫的人当时在附近巡视,你们就都得救了。”

冯嫣望向一旁的纪然,“自己受了那么重的伤,也不知道是怎么驼着你走了那么久。”

杜嘲风默默听着,一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他闭着眼睛,皱紧眉头,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天师现在感觉怎么样”冯嫣轻声问道。

杜嘲风缓缓吐息,摇了摇头。

“老了,老了……再遇上这种事,吃不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