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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风人 第十一章 虫声新透 绿窗纱(4)

盼兮脚步踉跄的跑来,她没有走近,也不说话,停在那里。

何安吓了一跳,盼兮身上只披了件外套,坚硬的卵石小路,她踩着双薄底绣花鞋,他忙喊了声二太太。

盼兮对他点点头。

何安不知所措地偷瞄了眼少爷,穆炎煦眉头锁紧了,浑身散发着沁人心骨的寒冷。

他埋头站着,心底暗自叫苦。

“走!”

一抬头,少爷已经离开,何安赶紧跟上他的脚步,经过盼兮身边时,有意关照她快回去休息,别冻着了,可看到少爷冰冷的背影,还是觉得少说为妙。

盼兮看出他眼里的担心,勉强挤了丝笑容。

墨色的夜空一派静谧祥和,两道车灯照进官邸的林荫大道。

在楼下值班室的陆敬奉看到少爷过来,跟了出来,何安总算捞着根救命稻草,松了口气,这一路上他都小心翼翼的。

回到办公室,穆炎煦大手一挥,让他俩下去休息。

陆敬奉对何安使使眼色,何安正一肚子的怨念,这几日付氏紧盯着陆敬奉的婚事,吓得他都不敢回明煦园…都是这人,害得自己今晚碰着少爷同太太闹脾气,两人间紧张又压抑的气氛,自个儿站一旁都感到浑身不安。少爷素来话少,又不爱露笑脸,相处久了也算摸透他的脾气,刚嗅着空气里的味道,这回少爷真是勃然大怒了。

“不是回明煦园的吗,怎么又过来了”陆敬奉见何安沉默着,拍了他一巴掌。

何安痛得龇牙,极为不满的低喝道:“好好说话,干嘛动手动脚!”他回头看了眼紧闭的门,悄声说道:“少爷和二太太闹脾气了…”

陆敬奉一愣,“啥闹脾气!”他想了想,还是想不明白,又问:“为什么事闹脾气”

“我哪知道!你自个去问!”何安瞪他,“我告你小子啊,明天起咱得轮着回明煦园值班,你自个儿往这一躲倒是清净,我可不干了…”

看陆敬奉一脸不乐意,也摸准他的心思,准是怕付氏催促婚事,何安贼笑道:“大老爷们的,还害臊了,别整得跟受了委屈似的,我看怜碧那姑娘就不错,再说你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辈子…”

“臊什么臊啊!”陆敬奉咬着牙打断他,“滚滚滚!臭小子你懂什么!”

“嘿…行啊你!我刚说的话你别忘了啊,明天挨着你回明煦园!欸,欸…听到没啊,你跑哪去啊…”

何安看着陆敬奉逃命似的背影,大笑不止。

穆炎煦半倚在沙发上,努力平复情绪,他手指按着眉心,两道蹙着的浓眉怎么揉也揉不平。

屋里静悄悄的。

舞会上的一幕幕场景在脑海里跃现,盼兮在衣香鬓影间如出水芙蓉般清新脱俗,这样的交际场合,她显得手足无措,可他和黎望舒各自要应付的人太多,实在顾不得她。整晚她苍白冷漠的脸上都难展笑颜,直到傅骥骋举着酒杯出现,他拿着食物在人来人往间看到她的表情瞬间如花般绽放…

当她从噩梦中清醒后,又当他是来寻花问柳,他想给与更多的温暖,却遭到她强烈的抵触。

穆炎煦的心又是一沉,眸子里也敷了层寒霜,他有些烦躁地翻翻衣服口袋,空空的。

窗外落了个人影,是陆敬奉,看样子是来了好一会了,他端正了坐姿,提声说道:“进来吧!”

陆敬奉正有急事要汇报,想敲门进来,看到穆炎煦拧着眉在那儿沉默,屋里的气氛有些微妙,他这声“报告”竟堵在嗓子眼喊不出了,在门口踌躇徘徊了会,还好少爷很快发现了他。

“你身上带烟了吗”

一进来,少爷就问他要烟,陆敬奉怀疑自己听错了,自从朗诣小少爷来了金陵,随口说了句不喜欢爸爸身上的烟味,少爷就没怎么碰过这玩意儿,不但自己不抽,更逼着身边的人都戒了。

他作势掏掏口袋,两手一摊,苦着脸道:“少爷,我哪还有烟,这不都让你逼着戒了嘛。”

陆敬奉挺委屈的,少爷自个儿要戒烟还不许他们抽,犯烟瘾的那会就像千万只蚂蚁占据心头,痒的要命,倒是少爷说戒就戒了,基本没见他再犯过瘾,就是咖啡越喝越凶。

陆敬奉一醒神思,也不去想少爷这会儿为啥问自己要烟,赶紧把手里的电报和小木匣交给他,“这是在现场找到的,少爷,恐怕那天要暗杀你的人现身了。”

装在小木匣里的是颗子弹,穆炎煦仅粗粗扫了一眼,他问:“人都怎么样了”

“人已经送医院了,陈参将并不想置那小子于死地,子弹射偏擦到了皮肤,受了点皮肉伤,没啥大碍…陈参将他毫发无伤!”

穆炎煦点点头,他突然冷冷一笑,把木匣子扔在桌子上。

尖锐的弹头,一触即发的浓烈火药味,陆敬奉看着他闲散地踱回沙发,“少爷,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嗯!的确跟何安身上的那颗子弹出自同一批军火商。”

“王八犊子的”陆敬奉忍不住说脏话,看到少爷甩来冷峻的眼神,更难听的话咽了下去,“都是朝廷的人,陈参将做什么要置少爷于死地”

“他!”穆炎煦抬抬眼皮子,清冷一笑,“不是他,他不过是受命办事!”

“受命,受谁的命…难道,难道…”陆敬奉使劲想了想,这个名字耳熟能详,只是这两年鲜闻此人的风声,一时说不出来了,他两眼一亮,“常翰亭!”

穆炎煦没有否认,陆敬奉更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微微一惊后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朝廷罢免了常翰亭的官职,他一直隐居世外过着韬光养晦的生活,再说,他素来极为赏识少爷的…”

“隐居世外,韬光养晦。”穆炎煦笑着纠正他话语里的错误,“常宫保久蓄逆谋之心,他表面上不问世事,隐居世外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私下与各国公馆、北洋系党羽保持密切联系,他一直在等待时机出山…不过就目前的形势而言,朝廷请他出山平乱也是早晚的事,只是这回可以轮着他好好提条件了!”

“那按少爷您的意思,他不是也没有倒向哪一方嘛这不恰恰符合少爷你对革命始终保持中立的态度,常翰亭何来这么大的阵仗与你过不去”陆敬奉挠挠头,更为不解了。

“常宫保对我早有防范,他的野心和企图也绝非一言以蔽之。”穆炎煦摸着下巴沉吟,现在局势的复杂,正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揭竿而起之前谁都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穆炎煦指着电文里一个陌生的名字,问:“这个徐骓是什么来头”

“他是徐炳才嫡出的长子,前阵子徐炳才在三涧池澡堂遇刺身亡,今天逮着机会,单枪匹马来替他父亲报仇的。”

陆敬奉看少爷正闭目养神,压低声音说道:“徐骓还是二太太在牟京美术学堂的同学,而且他父亲徐炳才是,是…”

下面的话他踌躇着要不要说。

穆炎煦睁开眼,看他吞吞吐吐的样子,责骂道:“是什么”

陆敬奉覆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说完看看少爷,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眼看着天快亮了,穆炎煦这一整晚都没睡,他指节轻叩额头保持清醒,“陈寅生和徐炳才什么时候结下梁子了”

陆敬奉说:“他俩自然是互不相识的。这个徐骓是梁先生的支持者,极为推崇梁先生的民主革命思想。”

穆炎煦认真地听着,略微沉默。

“据探来的消息,好像徐炳才从他儿子那里翻到一些重要资料,想借此换取几单大生意,不料生意还没做成,命就搭进去了!”

“知道了”穆炎煦长腿一伸,站起来时又是容光焕发,“多派点人在医院守着。”

“是!”陆敬奉收到命令,赶忙去执行。

穆炎煦踱到窗口,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再过一刻钟学员们就要出操了,他洗了把脸,从架子上拿了军装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