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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一枝春带雨 第5章 冤冤相报

洛希沿着各家屋檐疾行,脚步轻快,不一会儿就来到州府后院,从窗栏一跃进屋内,来到床前,那盏微微亮起的橘黄色灯笼映着他的俊容,眉头紧锁,脸色苍白,白的如同早已死去一样。

她小心翼翼靠近床边,半蹲下去看着他,愧疚的低声道,“我不是故意害你的,我不知道你有哮喘…”

严见斎修长的眼睫毛如同蝶翼轻颤,薄唇紧抿,沉睡中似乎被梦魇缠身,额角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不禁痛苦的呻吟出来。

“你等一下,马上就好。”洛希急急忙忙的从衣袖里取出针灸袋,年少时她跟姨奶奶学习过点医术,唯有死马当活马医,试图帮他针灸来缓解病痛的折磨。

突然,背后有人抽出冷刃不经意在月亮反射中泛起光。

“哐当”一声。

银针被飞出。

洛希意识到有诈,几乎在同时抽出腰间软剑抵在严见斎的脖颈之上,冷冷的转头望着隐藏在暗处的黑衣人,“原来是演的这一出好戏,等着我送上门来…”

“楼主这功力深厚的连顾某都要自愧不如,银针入木三分,非寻常人可比。”顾书亭从黑暗中走出来,拔下柱子上的银针,可想她刚刚至少用了三成内力反击,肩膀伤口此刻必然裂开来,说道,“本来想着今晚会捉到蠢蠢欲动的猎物,没想到还是条漏网之鱼。”

“别过来!”

洛希提了一下软剑,用拇指抵着剑柄和严见斎的脖颈之间,冷笑道,“你可不想这位钦差大人,就这样成为剑下亡魂吧。”

顾书亭微微一惊,思虑再三,长剑应声落地,“放开公子,我留你一条小命离开。”

洛希处于上风,一回头,严见斎虚弱的也睁开了眼,疑惑而深深凝视着自己。

他尚且还昏沉沉的,觉得这把声音很熟悉,鼻翼间闻到血腥的味道,她的肩膀在流血,感同身受,吃力而断断续续的道,“你走吧…他不会…不会、去、去追你的…”

她当然想立马离开,指腹不经意间贴近了他的喉结,烫的惊人,顺势捋起他的衣袖诊脉,脉象燥而急促,高烧不退,易猝死。

严见斎倏然昏了过去。

洛希顿时脸色大变,对顾书亭急忙道,“你快把烛台拿过来,他现在阴盛格阳,阳气不能入于阴,是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顾书亭愣了愣,也不得不放下敌对双方的成见,连忙将桌上的烛台拿过去,洛希取出一根长针正欲扎入严见斎的天门穴,顾书亭立刻伸出手来阻拦,说道,“天门乃生死大穴,稍有不慎,会害了公子的命…!”

“我要害他的命我刚刚早就一剑了结他了,如今还用你来说!”洛希比他还要着急不安,见他不反驳,连忙镇定扎针,又回头连续在不同的穴位扎入银针,保持连针放血。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严见斎痛苦的呻吟出来,额角是黄豆粒般大的汗水,因为高烧不退,喘着气,脸上透露着不正常的潮红色,虚弱的如同小猫儿一样微微扭挣,无意识的倒在在她怀里。

“你主子算是在吃我豆腐了。”洛希半开玩笑的说道,将严见斎扶到枕头上,再一次为他诊脉,脉象依旧孱弱,但至少不是燥乱无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她这会儿才留意自己的肩头流了这么多血,痛意袭来,叹道,“可惜我这身新衣服,没有半个时辰又弄脏了,还洗不掉呢。”

“你为什么要救公子。”

顾书亭重新捡起来地上的长剑,动作流畅的入鞘,他是个侍卫,自然会听从严见斎的命令放洛希走,但他还是很疑惑,“两院楼的楼主,平白无故如此好心”

洛希顿时有种做贼心慌的感觉,面罩下尴尬至极,又换了一个话题,“我对你主儿可以有救命之恩,是不是应该给点赏金”

“楼主也缺钱花么,不如留下来喝个茶如何”顾书亭手持长剑缓缓走近,洛希瞥了一眼自己肩头伤口还在流血,深知此刻是绝对打不赢顾书亭,也随着他的靠近,警惕起身走到对立窗口,为自己的逃跑做好准备。

“怎么,楼主不赏脸”顾书亭笑容可掬,都快笑成弯弯的月儿形,眸色一变,长剑出鞘直刺过去,洛希也不示弱,软剑一拨开,转身跳出窗口,跃上屋檐,还不忘骂道,“……没良心的小兔崽子!”

顾书亭年第一次被人骂小兔崽子着实委屈,回到屋内继续守着严见斎,到二更天时果然退烧恢复正常体温,来再次诊脉的大夫也觉得惊讶不已,开了些凝神静气的药。

“两位大人可以回去了,公子的病已经好了许多了。”安翁后院门口送别了前来探望的褚能良和黄沛,吩咐顾书亭守这里,“看好此地,任何人都不允许再随意的进出后院。”

黄沛回去没多久,正想去告知洛希这件事,转念一想已经快到黎明时分,怕或许突兀被人盯上,竖日清晨请了休沐,换了常服,再去探望洛希的情况。

他在门口敲了半天的门,见无人应答,但不屑于做扒门缝的事情,突然门“嘎---”的一声打开,洛希顶着一张满脸怨言出现,“黄大人,你大清早扰民,不怕我用扫帚赶你”

“你伤好了么”

黄沛也担忧洛希会直接动手打她,毕竟有过前车之鉴,他站在原地,不敢跨过去门槛,满脸真诚的望着她,直到洛希最终没声好气的说道,“快滚进来…!”

他麻利的就走进来,还特意拢好门,又说道,“菖蒲呢,你又派她去做事了”

“看不出来黄大人还挺关心我们小主儿呢。”洛希白了他一眼,坐在小院子的石墩上,困意都还没有消散,直接趴上去桌面,“说完快走,我这还困着想睡觉呢。”

“严见斎没死。”

黄沛低声道。

洛希动了动肩,似乎满不在意,“知道了,没死也是好事。”

“你昨夜去过知州府吗”黄沛继续追问,连大夫都说不出为何严见斎的病情突然好转,他转头望了眼洛希,呼呼大睡的状态,根本都没仔细听自己的话。

他心想自己或许是多虑,话锋一转,“杜工死了,昨夜自尽在牢狱之中。”

洛希的眼睛猛然睁开,汇聚冷冷的冰霜,“他那么惜命,怎么会自杀”

“的确服毒自尽,狱卒证言,亲眼看着他自己将一包粉末吞进肚子里。”黄沛说完拿出一张单证,仵作签字,证明砒霜中毒。

洛希心领神会,其中必然有诈,她在葫芦庙折磨杜工时都不见他吞药,结果一进牢狱就服毒自尽,事情太过于蹊跷,“在葫芦庙时银柳已经搜他身,不可能携带砒霜,可能在牢狱里有人将毒药偷拿给他……”

黄沛点了点头,补充道,“昨夜知州府也一直加派人手,严见斎也在追查此事。”

洛希想起昨夜顾书亭躲在暗处等待蠢蠢欲动的“大鱼”,那他是怎么知道“大鱼”就会选择昨晚行动,一切的关联似乎越发迷离

“大人后日会到扬州,奉圣上旨意。”黄沛冷不丁的说道。

“什么!”洛希猛的一惊,几乎整个人都炸毛起来,反应过来后急忙捂着肩头裂开的伤口,好家伙这伤口就没有一天不流血的,咬着牙问道,“他回来做什么!扬州这么危险掺合作甚!不要回来最好!”

黄沛每每提及大人,洛希总会暴躁如雷,一副关心则乱的表情,不禁一笑,故意问道,“姑娘难道,不希望大人回来么”

“呸!我恨不得他死在京都…!”洛希丝毫不在乎的说,嗤之以鼻,黄沛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半晌,她不屑的继续问道,“他回来做什么,也要奉旨到扬州查造假案吗”

“告归,祭奠宋公。”

黄沛回她的话,当年大人丁忧守孝三年,因朝廷要求处理重要事务,必须提前归去,如今圣上开恩,允许他告假休息一段时间,祭拜父亲宋公,以尽孝道。

“大人后日乘舟到南渡口,若姑娘要和大人叙叙旧,可以接他一程。”黄沛起身整理了衣裳,作揖拜了一下,“久留此地容易招致怀疑,黄某告辞,不必送了。”

洛希摆了摆手,没有起身去送他,她昨夜都快天亮了才回来,都没有睡上两个时辰,等他一走,躺回床上继续呼呼大睡。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肚子正咕咕作响,她闻到香饭菜味,一骨碌爬起身来。

“洛姑娘,昨晚您做贼了…”苏镜花没声好气的说道,瞧着外头日上三竿,抚了抚手中团扇,“日头都快晒到屁墩子上,还睡的这么死要是进贼了你可是遭殃了……”

“那难为你来看我了。”洛希不客气的坐在桌子边,右手一拿筷子就痛的惊人,左手夹菜掉的桌上,顿时就眼泪汪汪的望着苏镜花,“……掌柜的,喂我一口好不”

苏镜花手中团扇一停,看着她滑稽的夹住肉丸快到嘴边时更扑腾掉地上,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的是眼泪都要飙出来了。

洛希气的一甩筷子,稳稳当当就甩插进那颗小牛肉丸里。

“好好好,我喂你吃。”苏镜花也笑的足够,放下团扇,按照她的要求所有菜都轮流给她夹个遍,喂的她是饱的直接打嗝了。

洛希酒足饭饱,又迷糊犯困起来,苏镜花悠悠的道,“我们从提县收集暗报,县令上报发现了一处制造铜坊,由知州府清剿,当场处死二十四人,活捉两人,正副首领。”

“关在州府牢狱”洛希惊鸿一瞥,眸色深深,“不会那么巧,那两人正好关在杜工隔壁吧”

苏镜花表示不清楚,自从杜工自尽,包含暗线在内所有人都被告知守在牢狱外面,连黄沛都无权不能提审两人,“如今看守其中的人,是严见斎亲信侍卫。”

“知道了。”洛希忽而垂下眸子,淡淡的覆上一层深思,她或许低估了严见斎,他远比表面世家公子温润如玉隐藏的更多,吩咐道,“让菖蒲尽快回来,她如今身在提县,正在和四娘在一起。”

杜工不仅仅将复刻母版交给外人,同时谋取私利,承认每月十五深夜都会有人将二十贯假铜币丢在麻袋放家附近让他检验如今相似度如何,以此作为奖赏。

昨夜十五,洛希命令四娘约好以信号弹为标记,一旦发射成功,则说明四娘发现放钱的人正跟踪,没想到方向是扬州提县。

“严见斎比我们更早知道工匠名单,监视后杜工每月十五后变得花钱大方,跟踪放钱的人,清剿工坊,我们已经晚一步,有价值的就剩那工坊的正副首领了。”

洛希也不禁感叹,这么聪明的人居然还会在昨夜差点死掉。

“要派人偷偷溜进去牢狱”

“不必了,严见斎的侍卫武功高强,不是我们的人可以---”洛希正说着,忽然脑海里闪过一丝诧异的想法,不禁觉得后脖子凉,“严见斎,我记得是武臣出身对吗…”

苏镜花点了点头。

暗报明确,严见斎的父亲是文臣宰相,但他更加喜欢跟着舅舅朝安将军,在军营长大,屡立战功,在裕王监国时,严见斎由武臣转为大理寺少卿,官拜二品光禄大夫。

“知州府的严见斎,似乎他并不会武功…”洛希以为严见斎是世家公子,自然文绉绉的模样,如今拼凑出零散的证据,更加证实她面对的人,背后隐藏的水太深。

“会不会他是造假案的主谋,假扮钦差,以防万一,现在清算同伙”

“他完全可以私下解决所有同伙,何必抛头露脸。”洛希否决了苏镜花的想法,她实在想不通原因如何,拧了拧眉,摆了摆手,“算了,让底下的人都不要再去招惹严见斎。”

苏镜花嗯了一声,回到了闫楼,洛希在院子闲坐,看着池子莲花,陷入了沉思。

母亲的模样浮现在眼前,她穿着一袭黛紫长衫,倚在八仙椅的把手上,轻悠悠地扇着缂丝长柄面扇,双眸动人,看着池子里的双生莲花,语气温柔,朝着远处玩闹的自己说,“小希儿,快过来,来母亲这里,莲花开了…”

那是一朵浅粉并蒂的九瓣莲花,每年夏季七月初就含苞待放,外头人从不吝啬夸赞母亲有一双巧手,养花本领高强,寻常花匠甚至都不敢与之相提并论。

“小希儿,你可知道并蒂莲的花语吗”母亲灵动的声音,像一只黄鹂鸟轻啼,年幼的洛希坐在她怀里安静下来,摇头说不知。

洛夫人莞尔一笑,手指轻轻的点在她的鼻尖,“是爱情的象征,寓意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洛希一想到这里,脸上怀念的笑容变成冷冷的自嘲一笑,她曾经又敬又爱的父亲,在母亲死后,将她抛弃在乡下姨奶奶家,转头就连续娶几房妻妾,以求子嗣继承家业。

“母亲,可惜我学不来你养花的本领了,花都开的要败了。”洛希望着池中莲花开的横七倒八,萎靡不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有谁昨夜偷偷溜进来,做出辣手摧花的行为。

她忽然心中一惊。

小池子边上。

有清晰可见的鞋印。

洛希急忙起身出门,往闫楼方向去,半路停下来,转念一想,不能把大家身份也暴露,苏镜花才来过,黄沛今日都有登门!

这意味着大家都被暴露的可能,她顿时心慌意乱,不能动弹,一辆马车倏然就停在面前。

车帘缓缓被掀起。

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庞出现时,洛希本能的往后退两步,内心甚至扭头快跑!

“洛姑娘”

严见斎的声音很轻,带着浓浓的倦意,夹带了一两声轻咳。

洛希不敢开口说话,她害怕马车里面还坐着顾书亭,自己一开口定然暴露身份,假装喉咙痛,摇了摇头,预备拔腿就跑。

“…姑娘喉咙痛”马车侧边突然传来顾书亭的声音,他手里捧着纸包着几颗润喉糖,递给帘内的严见斎,“公子,你要的润喉糖买来了,姑娘若是相识,要分给她么”

“嗯,给洛姑娘一些。”严见斎轻轻的拿起了一颗,又对站的僵硬的洛希凉声道,“我近来身子有些不好,不便下车见你,吃一颗润喉糖糖吧,能解喉咙不舒适。”

这次是轮到你给我下毒了

冤冤相报何时了

杀人偿命啊

洛希脑海里吐槽的声音越强烈,嘴巴就闭的越紧,看着顾书亭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近,脚上就像是灌了铅一样,根本跑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