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这一次的刺杀以华陌惨死，武林盟败退收场。
看着炎华宫分堂内这一地的尸体，我只觉得手脚有些麻木。这般杂乱无章而又堆积在一处的尸体，像极了当初我被困在坑里时，那些尸体摆放的模样。
这么多年来，我不是没有回忆起当初的场景，可我从来都不觉得害怕，更不觉得那是我人生中的阴影，相反我觉得若不是有幼年时期那样的经历，想必如今我定然不会成为现在的样子。
如今那种恐惧，孤单和饥饿，以及面临着死亡的感觉，就那么突兀的将我包裹在其中，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我第一次觉得，这样的场景是这么可怕，几乎让我透不过气来……
眼前渐渐地又起了一层红色的雾，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炎华宫弟子，可我竟然对他们起了杀念……惊觉自己有这种念头之后，我连忙收回神思，敛了心绪。
这时，一个紫衣亲侍上前问道：“少主，这具尸体，该如何处置”
看着他的脸，我发现自己没有了先前的那一股戾气，我暗自松了口气，道：“将这句尸体送去给竹晚风罢。”
如今，我尚且不知竹晚风究竟对我是否忠诚，拿这具尸体去试一试他的态度也好。
倘若竹晚风是一早就跟华陌勾结，想要暗中对付我，看到这具尸体之后，他至少也能有所收敛；又或者直接被激怒，让手底下的人造反，如今局势严峻，容不得出半点差错，若是他敢反，我便能用最残酷的手段，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而竹晚风确实信守承诺，愿追随于我的话，那么他看到这具尸体，便多半会联想到自己背叛我的下场，日后也能乖觉一些，让赤溪手底下那些调过来的弓箭手听令行事，不再折腾。
那些弓箭手虽然没有做什么，也没有传递消息回去，但小动作却也还是有的，若是不能将他们好好调教一番，只怕还会给我惹出更多的事情来。
赤溪问道：“少主可是还在怀疑竹晚风从虞城派过来的那些弓箭手，虽然不甚服从管教，却也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想必竹晚风对少主并无二心。
如今我们手底下的势力已然不多了，虞城毕竟是炎华宫手上的第二大城市，真要乱了的话，炎华宫的实力恐怕还要再减三分，这对我们就更不利了。”
我嗤笑：“倘若竹晚风不忠，与华陌一个德行，私底下跟武林盟那些人勾结，想要将炎华宫置于死地，那我留着他又有何用此次你们将华陌的尸体送回去，倘若发现竹晚风有异心，直接除去便是。不过一个虞城，另派人前去掌管便可。”
赤溪皱眉：“可是少主，虞城掌握的可是矿脉，若是竹晚风本来没有叛逆之心，只因我们做的这么绝，反将竹晚风逼得对我们下手，又该如何”
“赤溪，如今你怎的变得这般畏首畏尾”我有些不满，“他竹晚风不过是个小小的虞城城主，虞城的矿脉他也带不走，就算是反了又能怎么样”
赤溪道：“少主您可要想清楚了，勿要做出错误的决定，竹晚风虽然带不走矿脉，但是他在虞城待了那么久，定是对虞城了如指掌，若想要毁掉矿脉，绝了炎华宫的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顺着顾清风的话想了想，好像是那么回事，我觉得自己的头脑好像有些不清醒，便有些不耐烦地道：“既然如此，此事你来安排便是又何需再问过我！”
将赤溪训斥一番后，我竟然诡异地觉得心情很不错，便索性站在院中看着淮风带人清扫庭院。那满地的鲜血都已经凝固成了嫩滑的血块，清除起来颇为麻烦，但这种味道，却让我有些着迷。
这时，一个弟子拖着尸体往我身边过去，但却好死不死地让尸体碰到了我的刀。
我瞬间冷了眉眼，心中杀意一动，破月出鞘，那弟子刚想跪地求饶，便已经被我斩成两段了。
这一动作惊了在场所有人，包括淮风在内全部齐齐跪下，想是先前我训斥了赤溪，所以，他们虽不知我为何生气，却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
越是这样，我看着心中就越是窝火，忍不住喝道：“一个个都跪在地上做什么跪着好玩是么，那你们就都在这里跪着吧！”
“少主，”赤溪见状，连忙上前劝道：“想必他方才也是不小心的，您又何必为了这等小事动怒属下们也不是故意要惹您生气的，更何况，少主如今身上还带着伤，不如先下去包扎一下伤口吧，此处有我们看着，必是无碍的。”
听他一席话下来，我总算冷静了些，此刻再看着那个已经倒在血泊之中的弟子，也有些回不过神来。
平素就算是他们说错了，什么话做错了什么事，我也不过是训斥几句，或者直接让他们到宣门去领罚，就算是得罪了我的，我也极少这般直接取了人的性命，可是方才我就是想杀了他……就像是下意识的动作一般，难不成真是符火咒发作了，让我心中杀念陡生，再接下来我就会变成一个只知道杀人的傀儡
见我迟迟不动，赤溪低声唤道：“少主，怎么了”
我回过神来，慌忙甩掉脑海中奇怪的念头。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的伤，不禁皱了皱眉，应道：“嗯。”
倒是把身上的伤给忘了，虽然我伤势愈合的快，可若是不处理也是极为危险的。
我道：“那你们且先将此处打扫干净，把防御工事也都尽量补一补，武林盟的人绝不会这么善罢甘休，还是要做好防范。这次我们折损了不少人，人手定是不够的，还是要将那边分堂的弟子调一些过来。”
“是。”赤溪应了，立刻吩咐下去。
回了卧房后，我草草处理过伤口，本来准备沐浴更衣便去找言俊山一趟，我想着先前我不明不白便杀了那个弟子，自己又觉得有些后怕，便干脆让人打了一桶热水过来，准备先泡泡澡，清醒清醒。
伤口在右侧锁骨下方，水刚好能没到胸部，我扒在木桶边缘，觉得今日的事情，处处都透着诡异。
从华陌冒然带人闯入开始，整个事情的走向便开始偏了。现在想想，华陌原本就不是武林盟的人，她为什么会带着武林盟的弟子来偷袭炎华宫并且看燕诀的反应，他们像是一早就知道华陌会来，而且在配合她。
可先前那些跟在华陌身边的武功高强的人一个都没瞧见，虽说这些武林门弟子眼都不错，可很明显，今日来的武林盟弟子跟那些人就不是一个级别的，而且，他们来人并不多，再厉害也不可能以一当百，真将炎华宫灭了。
如此看来，华陌想必是被他们忽悠了，带着武林盟的弟子过来偷袭炎华宫好折损炎华宫，一部分势力同时让炎华弟子无法得到修正，对他们后续的进攻更有利，甚至于，我很怀疑，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华陌活着回去。
从华陌临死前说的那句话来看，她一直认为中咒者是不能对施咒者下手的，意思就是华陌从来不觉得我会杀她，并且有足够的把握，可她没想到的是，我体内的符火咒发作并没有那么严重，根本就没有什么效果，反倒让她丢了性命。
那么这次华陌会这么做多半是连月的授意，并且，连月并不相信华陌，而连月知道，以我的脾气秉性如今华陌回来要与我夺权，我是绝对不可能留下华陌的，所以他才会把华陌当做一颗弃子，送到了我的面前。
我用掌心托起一洼水，轻轻嗅着水中属于刺梅的味道，神思渐渐清明起来。
确实在后面斩杀了华陌之后，我整个人的情绪都不对了，就像是失了控一样，到现在我都没有办法仔细的回忆起来自己是用了些什么招数杀了那些武林盟的弟子。
这种感觉像极了上一次在阴牙山时，阿娆所描述我以一人之力，斩杀弑神殿三位护法之那种无力和害怕，就像是自己的身体里还住着另外一只野兽，并且我根本就不知道那野兽什么时候会苏醒，会让我做些什么……
今日我会杀一个炎华宫弟子，明日我就会杀更多个，我十分担心自己真的会变成一个只知道杀人的傀儡，不辨亲疏，不辨敌我。
单是想一想那样的结果，我都觉得有些害怕，我不怕死，可我怕跟死了一样的活着，也怕活着就像死了一样。如今我还不知道这咒术究竟什么时候会发作，究竟是怎么样的诱因，才会让我变成不受控制的傀儡，我要做的便是尽快结束这场战斗，然后将阿娆安排好，否则的话，若真到了那一日，我将这样大一个烂摊子丢下来，她该怎么办
思前想后，我还是决定直接出手，武林盟那些人虽是暂且退了，却都还驻扎在清湖城中，随时都有可能会再攻上来，如今此处分堂人手不足，倘若他们发起进攻，那这些炎华宫弟子岂不就成了待宰的羔羊
与其这么被动的挨打，倒不如主动出击，占得主动权之后还能搬回一成，只要守住了清湖城，折损武林盟大部分势力，再除去连月，这场战斗便该结束了。
刚沐浴完换好衣裳，便有一个属下来报，说是弑神殿尊主来了。
我道：“且先让他在客厅稍等片刻，我换好衣裳便去。”
虽然不知道青筠为什么会在这个关头来炎华宫，但是如今他是炎华宫唯一的盟友，自然是要见的。更何况接下来的计划也需要他的配合，否则的话单凭炎华宫是不可能扳倒武林盟的。
穿好衣裳之后，我立刻便去了客厅，好在这里损毁并不严重，看起来还算是皎洁。
青筠端坐其中，依旧一袭白衣，戴了个面具，端的是一副冷公子模样。
我也不绕弯子，直接问道：“如今你怎的有空过来，冥天盟那边都处理完了吗”
青筠道：“那边的事情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到是你这里我实在放心不下，听说华陌带人偷袭了炎华宫分堂与你正面交手了”
我心道：这消息传得还挺快，不过是刚刚才发生的事情，青筠便已经知道得这样清楚了，看来他可没少在我身边安插眼线啊。
“是。”
既然他已经知道了，我也就不再拐弯抹角，道：“就在不久以前，燕诀与华陌同时出手攻打炎华宫分堂，燕诀从正面进攻，而华陌则带人从后面绕行偷袭，虽然皆未得手，但炎华宫也折损了不少势力。”
青筠却是转而问道：“你受伤了”
我有些回不过神来，“什么”
“听说你受伤了，我放心不下，所以才来看看。”青筠道：“如今顾清风又不在你的身边，倘若无人照料着，只怕你自己一人莽撞行事，真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他的话略显暧昧，让我有些不舒服，我道：“再怎么说我也是炎华宫少主，保全自己的本事还是有的，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只不过，我有一事问你。”
青筠颔首，“你说。”
我道：“当初七巧去刺杀剑宗宗主是你指使的，还是她自己想要这么做的”
青筠看了我一眼，眼底有探究之色，但他还是如实回答：“是我指使他去做的，让他杀的那三个人之中，其中一个便是剑宗宗主。”
我皱了皱眉，“在此之后你为何没有保护好七巧，竟让她被剑宗的人抓了去你可知他被燕诀带回青台山以后，说是我指使她这么做的，所以如今剑宗才会对炎华宫如此。
原本因为在燕和楼我放了剑宗弟子一马，剑宗是不大想掺和这些事情的，可自家宗主被我杀了，他们就算是不为了武林盟着想，也要为自己争口气，如今打得最凶的就是剑宗，你倒是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青筠笑道：“我千里迢迢撇下那一大摊子事情不管，跑来关心你的伤势，可一到你便质问我这个质问我那个，真是白费了我一番心意啊。”
我避开他勾人的视线，轻轻咳了咳，道：“你说要跟我贫嘴，今日的事情，你若是不给我解决好了，头我都给你拧下来。”
如今我与青筠也算得上是朋友了，又是利益上的盟友，开一两句玩笑话倒也无伤大雅，而且，这件事情让青筠去做，确实最妥当不过。
炎华宫若是出面解释此事，众人只会觉得是我在给自己脱罪，就为了不让剑宗攻打炎华宫，无所不用其极，反倒会起了不好的作用。
可若是弑神殿能主动说明此事，摆脱我的嫌疑，兴许还能挽回一成，毕竟，如今剑宗出面的一直都是燕诀，想必他也不会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
而剑宗是现在武林盟的主要势力，若是他们退了，那武林盟也就好对付多了。
“也罢。”青筠轻轻一笑，“谁叫我就摊上你这么个盟友呢，这件事情我自然会妥善解决，但是你要知道，剑宗会对你出手，并不单单是因为你杀了剑宗宗主的缘故，炎华宫树大招风，如今出于颓势，自然是谁都想来分一杯羹，就算没有这个由头，他们也会找别的理由来对付你。”
我叹道：“这个道理我又如何，不知可若是能有机会，为什么不去尝试尝试呢我如今已经耗不起了。”